————汉娜•阿伦特在通常情况下,极权体制下的领袖人物,其个人生活均属于"国家机密"。但另一方面,出于造神运动的需要,官方的宣传机构也会刻意公布领袖的某些兴趣爱好和言行举止,以便于打造其亲民形象——吊诡的是,即便是打造亲民形象,也是造神运动的一部分。美国记者芭芭拉•德米克在《我们最幸福:北韩人民的真实生活》一书中指出,尽管所有的独裁政权都热衷于制造个人崇拜,但北韩的金日成进一步将个人崇拜推向新的境界。金日成甚至从基督教中窃取礼义和语言,让他自己从二十世纪的"独裁者肖像館"中脱颖而出。在官方媒体上,金正日甚至能制造某些超自然现象,比如当他外出视察时,周围就出现一道神秘的光圈,企图暗杀他的美帝特务射来的子弹全都被挡住了。如此,金日成简直成了电影《骇客帝国》中的主人公。
不过,金日成不过是毛泽东的学生而已。如今,热衷于重建毛时代的政治结构和宣传模式的中共党魁习近平,对毛泽东崇拜得五体投地,恨不得请毛泽东从水晶棺中爬出来,以铁腕帮自己"监国"。在习近平的青年时代,毛是举世无双的"红太阳",虽然习家是毛之暴政的牺牲品,对习近平远远地仰望毛,有一种当年刘邦看到秦始皇的仪仗队出巡时的艳羡之感——"大丈夫当如是也!"这大概也是习近平悄悄发出的誓言吧?
毛规习随。既然毛泽东热爱游泳,习近平也就顺理成章地以球迷自居。习近平以球迷的形象出现在中国民众乃至世界的面前,决不是表明他要接受民主理念,并承认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且有爱有恨的、有限的个体;反之,这是他从毛太祖那里获得的一套搞个人崇拜的"锦囊妙计"。
毛泽东为何制造"横渡长江"的假新闻?
极权国家领袖的健康状况,永远是首要的政治问题,即便是解决了接班人遴选问题的今天的中国。当年,希特勒、斯大林和毛泽东的真实的身体状况,从来不会对外发布。毛泽东进中南海后便深居简出,若非其私人医生李志绥出版回忆录,人们无从知晓他的日常生活。不过,人们大都知道毛热爱游泳,从青年时代在湘江"中流击水",到八旬高龄仍五次下水游泳,一生乐此不疲。不过,游泳逐渐从其个人爱好变成一种政治表演。对毛泽东来说,游泳不仅是强身健体的需要,更是他宣示其超人般的能力和绝对的权力掌控度的最佳方式。
公安部长罗瑞卿长期负责毛泽东的安全事务。罗瑞卿的女儿罗点点在回忆录中写道,罗瑞卿曾因为阻止毛泽东下长江游泳而遭到毛之痛斥。一九五六年初夏,毛在广州突然生出想到长江游泳的念头。在毛身边的罗瑞卿、王任重、汪东兴等听了都表示反对,认为长江水流急、有漩涡,游泳太危险。毛态度执拗,其他人语气有所缓和。罗瑞卿因为身上责任重大,反复申明不能冒这个险,还亮出最后一招:"这事得向中央请示汇报后,才能决定!"毛的脾气也上来了:"你向谁汇报请示,中央主席就是我!"罗无言以对。之后,罗瑞卿学会了游泳。"父亲不会游泳,但为保卫毛主席,他在五十岁时学会了游泳。"然而,如此忠心耿耿,也未能避免被毛整肃的下场。
"文革"伊始,毛泽东以"横渡长江"的行为展示其领袖气魄,表明了推倒以刘少奇为首的官僚体系的决心。但是,近年来已有若干历史研究者指出,毛"横渡长江"的多幅照片是假造的,是从毛在游泳池和北戴河游泳的照片加工而来。根据一九六六年七月十六日新华社报道,七十二岁的毛泽东在武汉畅游长江,历时一小时零五分钟,游程近十五公里。随之,各地纷纷以毛为榜样,开展声势浩大的"学游泳,练横渡"运动。那时,游泳横渡已不单是一项简单的体育运动,而上升到"向毛主席表忠心、表决心和表立场"的政治高度。
其实,根据简单的数学计算,就可知道当年公布的游泳速度是造假的。因为一小时零五分游十五公里,等于每秒速度三点八五米,这个速度是当今体坛世界记录保持者杨孙泳速的两倍多。按杨在伦敦奥运会创下的一千五百米自由泳十四分三十一秒计算,他的泳速仅有每秒一点七二米。
毛爱游泳,普通百姓也爱游泳,那么,毛就跟老百姓水乳交融了吗?非也。毛爱游泳,并不能说明他是一个具有正常人性的人,并不能丝毫减少他的暴戾之气。
习近平的"足球梦"为什么难圆?
与之相似,作为球迷的习近平,并不比不会踢球的江泽民、胡锦涛离民主、自由更近。习近平多次在公开场合谈足球。二零一一年七月四日,习近平在北京会见韩国访问团时表示,对中国足球有三个愿望:一是中国足球队进世界杯,二是中国能举办世界杯,三是中国有朝一日能获得世界冠军。二零一二年二月,习近平访问爱尔兰都柏林时,曾公开展示球技,不过他身着正装和皮鞋,那场秀实在演得不怎么样——比起在日本访问期间全副武装、像模像样地打棒球的影帝温家宝来,其演技及敬业精神确实稍逊一筹。二零一三年六月,习近平访问墨西哥期间说:"我是一个足球迷,中国足球一直很努力,但是目前只有一次闯进过世界杯比赛……"
二零一三年十月,习近平在访问印尼期间,向印尼记者谈及即将举行的亚洲杯预选赛,他说:"足球的魅力还在于赛场情况瞬息万变,结局不可预测。我希望中国国家队和印尼国家队能为大家带来一场赏心悦目、友好精彩的比赛。"他还希望中国和印尼的球队都能进入世界杯决赛圈。在习近平透露了对足球的"中国梦"后,《人民日报》在其微博上写道:"'在不久的将来跻身世界杯决赛圈',这是国家主席习近平的殷殷嘱托,也是全国人民的梦想所系。中国足球,你可要争气啊!"但是,很快就有网民在微博上调侃说:"习总,这个愿望可能真的只能靠你来实现了,指望足协的话,估计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也看不到这一天。"
习近平在印尼还透露了爱好足球的原因:"足球是一项讲究配合的集体运动,个人能力固然重要,但团队合作才是决定比赛结果的关键。"由此可见,习近平对足球这项西方式的竞技运动的理解是何其错误。习近平在访美期间曾特意会晤足球巨星贝克汉姆,可惜贝克汉姆没有向其讲述足球的真谛:在球场上,比所谓的"集体主义"更加重要的,恰恰是对个性和天赋充分的张扬与发挥。虽然足球是一种以"队"为单位而不是以个人为单位来进行的对垒,但个体的能力及魅力才是足球的吸引力所在——没有贝克汉姆的球队,粉丝一定减少一半以上。
习近平的这句话道出了他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对所谓的"集体"的推崇、宣扬,以及对个人的压抑、蔑视,这正是一切极权体制共同的意识形态。这不是东方与西方的差异,而是自由社会与极权社会的差异。普遍而论,专制国家足球队的水准通常不高,虽然这些国家可以穷一国之力在某些个人项目上夺取奥运金牌,却很难在足球上齐头并进。体制之先进与落后,与足球水准之高下,大致会成正比。当年,东德球队被西德球队踢得落花流水;如今,北韩球队根本不是南韩球队的对手——即便北韩统治者以送进劳改营来威胁球员,他们也无法获胜。
所以,若不接受民主自由的世界大势,习近平永远圆不了他的"足球梦"。
中国体育必须解除"爱国魔咒"
习近平的"足球梦"在民间产生了诸多"克隆版"。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在毕业典礼上致辞时,就学习习近平神侃足球,从而博得满堂喝彩。杨校长自称铁杆球迷,借世界杯告诫学生要有担当:"意大利、法国,作为上届世界杯的冠亚军,却在小组赛就早早被淘汰,名声、传统、天赋,甚至金钱都无法让他们再向前一步,为什么?因为这些球员忘记了他们对球队的责任、对国家的责任。"这是我看到的最为背离足球精神和体育精神的言论——与习近平同样错得离谱。
其实,足球就是足球,足球是一种比赛、一种娱乐。如果哪个国家将其兴衰存亡维系在足球之上,只能说明这个国家缺乏基本的游戏精神和起码的自信心。球场上的情势从来千变万化,胜负本乃兵家之常事,没有哪个国家的哪支球队能永远把持冠军宝座。对球场上的失败者作严厉的道德谴责,是最不道德的行径;将球场上的失败当作教训学生"为国服务"的人生箴言,更表明教育者思想的贫乏和思维方式的落伍。不过,这正是习近平"足球梦"的核心所在。把国家、民族和集体的荣誉、利益,放在个人的自由、权利与尊严之上,是中共主导的教育理念中最邪恶的部分。
从习近平到杨玉圣的"足球观"都表明,中国人依然生活在虚构出来的"被列强欺凌的弱者"的悲情之中。在国际体育竞技场上,中国人太渴望胜利了。《北京日报》的社论公然赞赏中国体育的"举国体制",仿佛谁质疑此体制,谁就是卖国贼。在此背景下,胜利者是民族英雄,失败者则千夫所指,一荣一耻,天壤之别。故而,刘翔在此重压之下折戟沉沙。
因此,中国人很难想像此一场景:当阿根廷队失败归来,成千上万球迷们到机场守望,各种标语汇集成海洋:"我们为你们骄傲"、"感谢你们的努力!"……仿佛不是在等候一支遭遇失败的球队,而是在迎接一群高唱凯歌的英雄。站在阿根廷足协总部前等候国家队归来的女球迷阿莉西亚表达了球迷们的心声:"对阿根廷人来说,世界杯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是所有阿根廷人的心。"那么,中国人何时才有这种宽广而温厚的"阿根廷之心"?
若把目光转移到美国,足球在美国是一种相对边缘运动,无法与橄榄球、篮球和棒球这三大球相媲美。许多美国人认为,足球比赛的规则反映了旧大陆带有贵族等级秩序的不合时宜的没落气质。美国报纸总结了足球无法作为一种观赏性运动在美国流行的几个原因:每场比赛难以得分,经常出现平局;裁判一旦决定不可更改,不够公平;假摔的盛行是一种软弱的表现,橄榄球和篮球中实打实的伤痛本该是男人的光荣。故而,美国足球的水平只是世界三流,在国际赛事中,美国的足球队很早便被淘汰出局。但是,这并不会损害美国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以及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强国的实际地位。
与习近平和杨玉圣"足球梦"中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理念相比,我更看重对个体的自由、权利与尊严的捍卫。如果我是习近平或杨玉圣,我会这样论述自己对足球的热爱:我热爱足球,因为我热爱自由,愿每一个中国人都"因真理,得自由",愿每一位中国同胞都记得胡适说过的一句话:"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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