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在印度新德里国家伊斯兰大学(Jamia Millia Islamia )和副校长纳吉布•琼格(Najeeb Jung) 先生讨论达赖喇嘛尊者的流亡生涯,交换有关西藏问题的看法和研究资料。谈话结束前,琼格先生说了一番话。他说,过去他一直以为,自从甘地逝世后,我们的内 心就变得一片黑暗,因为甘地是我们内心的光,他给我们以忍受苦难、克服人性邪恶的力量和希望,但是甘地走了,我们内心的光没有了,直到他遇见了达赖喇嘛尊 者。他说,他重新有了希望,内心变得光明。达赖喇嘛是我们内心的光。
希望来自对佛祖的信仰
在 我们这个有几十亿人口的星球上,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很多很多人和自己的生活方式差别不大。但是,达赖喇嘛尊者的一生是个特例。他的一生不仅和其他人都不 同,而且,人生道路上的重大决定,都不是他自愿的。从青年时代开始,他流亡了半个多世纪。在国际政治舞台上,视他为敌的政府太庞大,他和他的人民太弱小, 但他从未绝望。
当他只有四岁的时候,就被带离家乡,来到遥远的圣城拉萨,从此环绕在身边的只有僧侣。他没有一般小孩那样的儿时玩伴,也没有机会像普通人一样在大街上闲逛。他从懂事起就必须接受严格的佛教学习和训练,他必须成为一个有深厚学养的高僧大德,这是命中注定,由不得他自己。
当 他十六岁的时候,藏民族遇到了最困难的时刻。中共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古老佛国的僧俗官员们惊恐之下甚至不再争权夺利,匆匆把他扶上王座,要他担负起一个 临难国王的重任。他并不想要这份权力,却无法推脱这份责任,这是来自护法神的决定,他必须提前"亲政"。而亲政后作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是出走亚东避难, 以观险恶时局之变化。
当张经武将军绕道印度前往亚东,还在路途上的时候,年轻的达赖喇嘛已经作出 了决定,返回拉萨,尽一切可能和中国政府合作,以免生灵涂炭。此后的八年里,他访问过北京,位居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他访问过印度,开始观察雪域之外的世 界。这八年里,藏民族的境遇越来越困难,越来越险恶,达赖喇嘛的决策总是倾向于妥协和合作,直到1959年,在获得格西拉然巴学位后不久,达赖喇嘛被迫出 走印度,踏上流亡的道路。
这是一条心酸而艰难的路。数万藏人追随达赖喇嘛翻越喜马拉雅山,流亡湿 热的印度次大陆,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异域他乡。一千多年前莲花生大师曾预言,"藏人将像蚂蚁一样流散世界",如今他们要靠达赖喇嘛带领他们,寻找生存之地。 就是在这样困难的时候,年仅二十五岁的达赖喇嘛在流亡第二年说道:"我的希望在于西藏人民的勇气,在于人类心中仍存有对真理和正义的爱;我的信心在于佛陀 的慈悲"。
就是秉持这样的希望和信心,达赖喇嘛尊者在半个多世纪的流亡生涯中,始终没有放弃和平 与非暴力的政治信念。西藏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藏民族有追求独立和立国的权利,在遭到异族入侵和野蛮屠杀的时候,有权拿起武器来反抗。但是达赖喇嘛尊者 从一开始就劝告武装反抗的藏人,作为一个弱小民族,以暴制暴的反抗方式会造成更多的生命丧失,非暴力的斗争方式更符合佛教的慈悲和智慧。在木斯塘游击基地 不再能获得外界支援而很多人仍然坚持反抗时,是达赖喇嘛送去了他的录音,呼吁他们放下武器,放弃武装斗争。
几 十年来,达赖喇嘛一直在讲经。他对佛经的渊博知识,特别是对古印度佛教那烂陀学派的深刻理解,使得他成为无可争辩的佛学权威。与他一同流亡的藏传佛教各派 法王和高僧大德,都在世界各地修行和讲经。莲花生大师在公元八世纪的预言,"佛法将传入红人的国度",正是由于达赖喇嘛的流亡而开始成为现实。达赖喇嘛一 再阐述佛教对"无常"的认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只要你看得更长远一点,一切都会变化,你的对手会变,你自己也会变。不管现在藏民族处于何等困难 而艰辛的境地,希望总在前面,总有一天会实现自由与和平的理想。
西藏问题是一个道德问题
达 赖喇嘛流亡生活的最初十几年,是带领流亡藏人争取生存的困难岁月。国际社会似乎认为,西藏问题已经结束,达赖喇嘛和流亡藏人已经不在他们的视野里。达赖喇 嘛初次访问美国是七十年代末,他已经流亡了二十年。在美国,达赖喇嘛对美国人说,西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西方世界,我们那里没有石油,那里没有什么经济利 益,但是,"西藏问题是一个道德问题"。达赖喇嘛说,我仰慕和钦佩美国,但不是仰慕你们的强大。美国的强大技术力量,你们强大的核武器,我并不仰慕。我仰 慕和钦佩的是美国的立国理念,是杰弗逊和林肯的原则,那就是自由和民主的原则,我仰慕和钦佩的是美国对原则的坚持。现在,面对西藏问题,"请让美国人民的 心来说话!"
从那个时候开始,达赖喇嘛领导流亡政府,一方面开展流亡社会的民主体制建设,另一方面从六百万藏民族人民的利益出发,转变"西藏问题"的政治诉求,放弃西藏独立复国,转而寻求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框架内,统一的藏民族的真正自治。这就是解决西藏问题的"中间道路"方针。
这 是一次重大政治让步。作出这一决定,是基于佛教的慈悲和智慧理念。早在七十年代初期,达赖喇嘛就在寻找争取汉藏和解的积极途径,寻找达成双赢妥协的可能 性。他向流亡政府议会的领袖、噶厦政府的成员和其他经验丰富的政治家广泛征求意见,解决西藏问题的中间道路,在那时就已经形成。当1979年邓小平提出 "除了独立,什么都可以谈"的时候,达赖喇嘛尊者立即做出了积极的反应。1988年6月6日在达兰萨拉召开为期四天的特别会议,西藏流亡社区具有广泛代表 性的官方和民间僧俗代表经过充分讨论,一致采纳了达赖喇嘛尊者提出的中间道路。几天后,达赖喇嘛在欧洲议会向全世界宣布了著名的"斯特拉斯堡建议"。
从 那时起,一直到现在,达赖喇嘛没有动摇和改变对中间道路的信心。随着胡耀邦、赵紫阳在政治上的失利,中国政府在西藏问题上的政策又一次转向保守,西藏问题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又一次陷入僵局,多次对话毫无成果,最终中断。中国政府发起对达赖喇嘛尊者个人的恶意攻击,政治中国的中央领导人也亲自口吐恶言,诽谤 谩骂达赖喇嘛尊者。但是达赖喇嘛尊者始终善意对待中国政府和中国领导人,始终不改中间道路的初衷,始终不放弃寻求和解与双赢妥协。在2008年北京奥运期 间,达赖喇嘛尊者号召藏人不要抵制北京奥运。2009年后发生一系列藏人自焚抗议事件,达赖喇嘛尊者公开表示,希望藏人爱惜生命,不要采取可能招致镇压和 伤害的激烈抗议行动。即使是在对中国政府领导人的极端缺乏诚意深感失望的同时,达赖喇嘛也从没有表示对中国民众的失望。我在2007年后几乎每年都采访达 赖喇嘛,达赖喇嘛总是说,人是有天生良知的,他丝毫也没动摇对中国人民的信心。他相信,或早或晚,总有一天,中国人民在了解事实真相后,出于人类良知,将 会让中国政府明白,只有和解与妥协才是双赢。这一天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
正是达赖喇嘛的这种信心,鼓励着藏民族在苦难中坚持。这种信心是对佛教智慧的信仰,相信人类的道德力量超越于任何物质的力量,而西藏问题是一个道德问题,西藏问题的希望在于人类的内心良知。
然 而,面对中国政府多年保守固执的西藏政策,它的强大物质力量加上唯物主义意识形态,对于我们中的很多人来说,西藏问题的前景似乎越来越黯淡,藏民族的生存 处境和藏文化的长远前景,令人担忧。如果中国政府的西藏政策在今后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里固执不变,藏人对自身民族前景的信心从哪里来,我们对人类良知的信心 又从哪里来呢?
二十一世纪是对话的世纪
2011 年5月,达赖喇嘛在访问美国的时候,接受了一个11岁少年的提问。这个出生在新世纪开端的少年问达赖喇嘛,对于新世纪的人们,他有什么嘱咐?达赖喇嘛回答 说,新世纪应该是一个对话的世纪。作为二十世纪政治风云的过来人,达赖喇嘛告诫说,二十世纪虽然取得了很多成就,但是也制造了很多苦难、杀戮、流血,而新 世纪的人们,应该接受这个教训,让新世纪成为和平的世纪,为此,我们需要对话,需要让大家明白,任何解决方案,不仅要对自己有利,也要对别人有利,要争取 双赢,达成妥协。
这是达赖喇嘛一贯的思想,一贯的主张。早在流亡初期,达赖喇嘛接触到了前来达兰 萨拉访问的世界各大宗教的人,就开始思考和呼吁各种不同宗教和平共存、为全人类福祉共同努力。1968年,他在达兰萨拉和天主教著名修士托马斯•梅顿深谈 了三天,共同探讨东西方两大宗教中的冥想灵修传统。打坐冥想的修行方法,是藏传佛教的强项,流亡生活让来自青藏高原的年轻宗教领袖有机会看到,这一修行方 法不仅存在于东方的佛教、印度教传统中,基督教、伊斯兰教也有各自独特的冥想修行方式。
在几十年 的流亡生活中,达赖喇嘛接触了世界主要宗教传统,以谦卑、平等、和平而宽容的态度和世界各大宗教领袖们交往,互相请教。他成为南非著名领袖、另一位诺贝尔 和平奖获得者图图大主教的密友,他也是天主教罗马教皇约翰•保罗二世、特蕾莎修女的好友,他得到了很多伊斯兰信众的尊敬和崇拜。
在 1954年访问北京的时候,达赖喇嘛对中国的物质进步有深刻印象,看到了科学技术在改善人类生活方面的巨大作用,毛泽东注意到了达赖喇嘛的态度,在一次单 独谈话的最后告诉达赖喇嘛,宗教是一种鸦片,是一种应予以消灭的毒品。达赖喇嘛并不采信这种简单的、非黑即白的认识方法。作为藏传佛教的最高领袖,达赖喇 嘛一再指出,宗教是人类生存的一部分,宗教的好坏优缺,就像政治和科学一样,全看人怎样对待、怎样使用。在历史上,宗教信仰之间的互不相容,曾经为人类制 造了很多麻烦,有很多战争与杀戮,是以宗教的名义发生的,有很多生命的丧失和人民的苦难,是由于宗教不宽容而发生的。但是,这不是宗教本身的问题,这是信 仰宗教的人的问题。达赖喇嘛一再强调,宗教之间的不同一目了然,由于这种不同而产生了冲突;但是宗教之间本质上是相同的,那就是人类互相之间的爱、宽容、 和平。但是宗教之间的这种共同性,却需要我们去寻找,去发掘。达赖喇嘛相信,我们已经到了一个新的时代,在这个新时代里,不同宗教之间不再抱持历史上唯自 己为真理的态度,而是能够找到共同的东西,达成不同宗教之间的互相尊重和共存。
达赖喇嘛尊者一生流亡,却在流亡生活中达到了这样的认识,而且不遗余力地呼吁各种不同宗教的信仰者、包括不信仰任何宗教的无神论者,互相尊重和宽容,共同为全人类的和平努力。这就是达赖喇嘛尊者获得全世界尊重的原因。
在这样超越自身利益的高度上,达赖喇嘛尊者为藏民族长远处境、为藏文化的前景,思考了一条生存、复兴和重生之路。
民族生存的秘诀
上 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最困难的流亡初期,全世界似乎忘记了达赖喇嘛和流亡藏人。最早涌到达兰萨拉来的西方人,是一些精神追求者,如天主教修士托马斯•默顿 等。在这些人中间,引人注目地是有一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数量众多的犹太青年来到达兰萨拉,其中不少出家为僧,引起了犹太宗教领袖的注意和不安。他们 从八十年代开始和前往西方国家访问的达赖喇嘛接触,想了解为什么犹太青年受藏传佛教的影响。达赖喇嘛非常高兴能和犹太教的拉比们交流,更想向他们学习犹太 民族在世界上的生存经验,于是邀请犹太教拉比访问达兰萨拉。
达赖喇嘛的流亡生涯,不是单个个人的流亡。十几万藏人,包括藏传佛教四大派的最高领袖和众多高僧大德,自愿离乡背井,忍受艰难困苦,追随达赖喇嘛流亡,这意味着,达赖喇嘛的流亡是藏民族的流亡,流亡藏人肩负着藏民族生存的责任。民族存亡的危机,是藏人流亡社会的思想主题。
当境内藏人处于六七十年代的困苦状态,几千座寺院几乎悉数沦为废墟的情况下,藏人们不禁担心,长此以往,流亡藏人社区能够存在多少年?如果流亡藏人社会不再存在,在中国政府的高压政策下,藏文明还能存在多少年?
事 实上,对藏文化生存危机的担忧,从第十三世达赖喇嘛时期就开始了。苏联和蒙古对境内藏传佛教的迫害,令十三世达赖喇嘛十分担心,发出了藏文化有面临严酷镇 压而灭绝危险的警告。这一危险在1959年以后成了现实的威胁。满文化从最强盛状态到事实上濒临灭绝,只有短短三百年。藏文化能够坚持多少年?
1990 年,应达赖喇嘛邀请,来自世界各地的犹太教四大派的拉比们组成代表团,前往达兰萨拉,和达赖喇嘛尊者展开了数天紧张的对话。他们交流了一系列精神层面的深 刻议题。他们发现了探讨了犹太民族和藏民族心灵、信仰、宗教和民族性格中的相同一面,同时他们都看到了,犹太民族和藏民族命运中相似的一面。犹太人被逐出 家园后,在世界各地流浪了两千年。他们在经济上、政治上、文化上被压制被限制了两千年。他们一再地被剥夺,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切。很多地方的犹太人,甚至失 去了他们原有的语言。但是,作为一个民族,作为一种文化,他们始终存在,内心始终强大。在经历了纳粹的残酷迫害后,一旦机会出现,他们迅速复国,建立了自 己的强大国家。
达赖喇嘛尊者问这些犹太拉比们,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是你们的秘密?
犹太拉比和达赖喇嘛详细讨论了民族生存中所遇到的多方面的问题,对这些问题并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但是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呈现出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图景,藏民族的生存必须在这广阔的世界图景中展开。
在 以后的二十多年里,达赖喇嘛多次说过,他有三个身份:第一、他是人类的一员,是个普通的人,具有让世界变得更和平更美好的普世责任;第二、他是一个佛教僧 侣,是藏传佛教的精神领袖达赖喇嘛,具有弘扬佛法,普渡众生的宗教责任;第三、他是一个藏人,肩负着藏民族生存和复兴的民族和政治责任。这三种身份和三个 责任,处于三个层面上,而最高的层面是第一层面,即提倡普世价值,倡导普世责任的灵性的层面。藏民族生存和复兴的密码,就隐藏在这三个层面责任的互相关系 之中。
超越宗教的世俗伦理
达 赖喇嘛对科学技术始终怀有强烈的好奇心。1954年访问北京期间,他就对科学技术带来的巨大物质力量留下了强烈兴趣,他认为科学技术能够改善人们的生活, 藏民族不应该拒绝科学技术。但是,达赖喇嘛并不只是局限在技术和物质的角度来看待科学技术,他还看到了科学在人类认识"实在的本质"方面具有决定性的意 义。在这个意义上,科学和佛教在本质上是一致的,都要探索和认识"实在的本质"。
外部世界把流亡 中的达赖喇嘛看成一个政治人物的几十年,很少有人注意到,达赖喇嘛在展开他生涯中的一个重要任务,和当代科学家对话。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达赖喇嘛就 和一些世界级的科学家建立了对话的渠道。1987年,达赖喇嘛邀请在法国巴黎大学任教的著名脑神经科学家弗朗西斯科•瓦瑞拉博士等六位科学家来到达兰萨 拉,他们在一起谈论现代科学成果和疑问,探讨佛教修行对脑神经科学的意义等一系列科学问题。从此,达赖喇嘛每年都要和科学家进行这样的对话,并为此和科学 家们一起成立了心灵与生命研究所。1989年10月5日,当达赖喇嘛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加州新港海滩,第二届"心灵与生命研讨会"在此 进行。研讨会并未因此中止。大批媒体在寻找达赖喇嘛的时候,他却在一座私人住宅里,与四位医学教授和一位哲学教授讨论"人的意识与大脑的关系"、"心灵与 大脑本质的研究方法"、"大脑结构与功能同意识之关系"等问题。对这些问题的讨论,最终指向一个根本问题:大脑科学研究是否能成为通往世界和平的一个途 径?
在1997年的心灵与生命研讨会上,五位世界级的现代物理学家和达赖喇嘛讨论量子力学和相对 论对人类理解世界的本质提出的挑战。这次研讨会上,哈佛大学中国历史和哲学教授杜维明出席,为这些西方科学家提供了东方哲学对认识世界本质的智慧。达赖喇 嘛对首次有华人哲学家参与讨论深表欣慰和欢迎,他认为,这特别能显示,在科学和哲学层面上的交流,有利于对世界本质的理解,这种交流本身有益于人类福祉, 并且远超越于现实政治议题。
2003年9月13到14日, 心灵与生命研究所和麻省理工学院麦戈文脑研究所联合举办第11届心灵与生命研讨会。这届研讨会的主题是"探索思维:佛教与生物行为学的对话"。面对以青年 学生为主的听众,22位科学家与达赖喇嘛在麻省理工学院的克雷斯吉礼堂,进行了两天对话,1200人的礼堂座无虚席,还有2千人等待空位。此后,"心灵与 生命研讨会"开始作出安排,让受邀观众旁听。
与此同时,达赖喇嘛在欧美一些大学的帮助下,设计了 要把科学教育引入传统寺院教育体系的计划。傳統西藏社會的教育系統都在寺院里,就像中世紀歐洲社會的教育也是在天主教的修道院里一样。1959年達賴喇嘛 出走印度后,立即把建立流亡藏人現代教育擺到了第一位,經過幾十年的努力,流亡藏人社區建立了完備的中小學教育體系,流亡藏人在自己的學校里學習藏文和現 代科學知識,畢業后可以投考印度的大學,或出國留學。 但是,藏民族的主要精英人才,尤其是在境内藏区,仍然是在寺院里,寺院仍然是藏文化的核心体系。达赖喇嘛尊者看到了寺院对于藏文明的重要意义。一方面,他 号召藏传佛教寺院向基督教的教会和教堂学习,号召"佛法走向民间,走向社区",另一方面,在寺院内引入当代科学教育,使得藏传佛教能正面面对现代性,从根 本上对藏传佛教做出更新,以适应现代社会。
达赖喇嘛和不同宗教的对话,和科学家的对话,身体力行 地向藏人展现了一条民族复兴的道路:我们要保存我们的文明,为此,不仅要保存传统,而且更新传统。只有面对现代科学、现代社会、面对世界上的不同民族、不 同宗教、不同文明传统,藏民族有了更新自己的能力,才能够确保自己的生存和复兴,而且,这种生存和复兴不仅有利于自己,也有利于他人,有利于全人类。
在 世纪之交,达赖喇嘛出版了一本新著《新千年的伦理》,十年后,尊者又出版了一本新著《超越宗教:整个世界的伦理》。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随着科学的进步, 出现了大量非宗教信仰的人。很多人认为,宗教是社会伦理道德的基础,没有任何信仰的人,就没有了伦理的约束,变成了什么都可能干出来的人。所以很多人认 为,当代社会的道德沦丧是从宗教信仰的缺失开始的。也就是说,对大量无神论者,无法与之谈道德伦理。达赖喇嘛尊者并不这样看,他从自己和不同宗教的对话, 也和科学家的对话中看到,伦理道德的重建,应该也可以,和没有宗教信仰的无神论者一起进行,科学和理性可以在道德构建中起到积极的作用。他提出了当代"世 俗伦理"的概念。西方读书界立即看出,尊者的这本著作,给所有人指出了一个方向,人类有坚实的基础来分享共同的价值,普世价值属于所有人,达赖喇嘛的这本 书,证明他是"当代世界最重要的宗教领袖"。
我们将在五台山等待
有 一位研究西藏问题的西方学者,谈到藏民族在上世纪后半叶所经历的灾难和痛苦时说,正是藏人的苦难遭遇,使得他们把达赖喇嘛贡献给了全人类。当达赖喇嘛尊者 从青海省家乡来到拉萨的时候,当他在布达拉宫坐床成为第十四世达赖喇嘛的时候,当他在最困难的时候不得不提前亲政的时候,当他位居中国人大副委员长的时 候,他只属于藏民族,他是六百万藏人的领袖。可是今天,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流亡生涯后,他是一位智者,他属于全世界,属于全人类,正像纳吉布•琼格所说 的,达赖喇嘛是人类心中的光。
2008年我采访达赖喇嘛尊者的时候,尊者说,他有一个心愿,有生 之年他要到五台山朝拜,他还要在中国内地为汉人佛教徒做一次时轮金刚灌顶大法会。他相信他此生还有机会实现这个心愿。当我把尊者的这个心愿告诉青海一位老 藏人的时候,老人热泪盈眶,连连说,到那时,我一定在五台山等待,一定在五台山跪地长拜,迎接嘉瓦仁波切的到来。
我说,是的,我也会到五台山去,等待达赖喇嘛到来,等待世界真正和平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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