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蜀
2007年,许志永写了篇文章,题作《政治应当是美好的》。次年公盟年会上,他的演讲标题,仍叫做《美好的政治》;2009年他谈自己对奥巴马演说的观感,标题是《政治可以是美好的》。今年7月被捕之前,他在跟北京警方负责人谈话时,依旧大谈特谈"美好的政治"。
美好政治,这个许氏政治词典中频率最高的词汇,可以说是许志永的最大追求。而在这点上,王功权跟他完全同调。他俩身份不同,一个商人一个学者,但他们同样理想主义,同样唯美而浪漫。
正是基于这点,他们对中国传统的政治很不屑。在他们看来,中国传统的政治"几乎成了阴谋诡计不择手段的代名词。"这是政治的悲哀,更是中国人的悲哀。传统政治的另一重原罪则是暴力,"政权更替常常伴随着'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烈,人民在巨大的灾变面前像蝼蚁一样无声无息。"即便人类已经跨入现代文明之后,中国传统政治这血腥的一面也没有多少改变,"没有多少人相信美好的宪政规则,一番争吵怀疑之后还是各自拿起了刀枪,最终胜利的是最不讲道德最没有底线的统治者。"
告别政治的原罪,即告别阴谋与暴力,再造人性而阳光的新政治,就成了王功权和许志永的共同目标。为着这个共同的目标,他们走到一起来。
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新政治,只能是公民的大政治。不同于政客的小政治,公民的大政治是社会本位而不是政权本位,是权利本位而不是权力本位,服务于公共利益而不是服务于某个山头。所以它不需要走打倒、推翻、砸烂的老套路,不需要重复历史的周期率。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功权反复强调,他反对革命。因为在他看来,辛亥革命而外,中国历史上所有革命都仅仅以政权为目标,把政权当产业,都属于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传统革命。如果今天还执着于传统的革命,仇恨和暴戾的堰塞湖一旦引爆,整个民族就又要陷入丛林之战,则所谓和平转型,所谓最小成本都无从谈起,这将是整个民族的悲剧,没有赢家。作为和平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的王功权,对此当然不能接受。
在王功权和许志永看来,中国必须改变,这没什么可商量。但同样没什么可商量的是,必须对传统的改变进行彻底的改变,必须与传统的改变实行最彻底的决裂,才可能有全新的改变。必须反对革命——反对传统的革命,才有真革命——符合现代文明标准的革命。他们毫不掩饰自己对政治的兴趣,但他们耻于与旧政治为伍,害怕旧政治脏了自己的手。只有新政治,即公民的大政治,才符合他们对阳光人格的追求,才符合他们对美好政治的向往。
便有了新公民运动。什么叫新公民运动?一句话概括即是,以争取公民权利为主题的社会运动。它不是你死我活的决斗,而是致力于公民和公民社会的自我成长。通过自我成长壮大体制外的健康力量,即王功权强调的"建设性的反对派",造成不可抗拒的社会压力,倒逼体制内的分化,在体制内外合力推动之下促成和平转型,从而把转型成本控制在最小范围。
对此,新公民运动的历史性文献《公民承诺》有清晰阐述:"我们本来就是公民,可现实中大部分人没把自己当公民,也没有认真做公民,我们不需要改变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建立新的组织、团体,只要把公民身份当真,珍惜和践行公民权利,我们就在臣民社会中站出来了。"新公民运动就是团结起来做公民,互相监督,互相激励。无纲领,有共识;无中心,有默契;无组织,有合作;自愿自发多元推进,最终殊途同归。
根据许志永的归纳,新公民运动的具体内容大致三个方面,首先是履行公民责任,因为"责任是公民的起点。"在此基础上,追求自由权利即宪法规定的公民权利。其次是追求公义,跟一切不义、一切不公正抗争,"力所能及伸出援手,哪怕只是网络围观。"再次是追求爱,"爱自己,远离肮脏潜规则,清白坦荡为人处世;爱亲人,尽家庭社会责任;爱不幸的弱者,感恩他们受苦的担当;爱陌生人,放下无知的误解和敌意。"总之,爱每个人,包括爱"那些陷于隔离、恐惧、仇恨不可自拔的专制者。"最终在自由、公义、爱的基础上,"重建我们的社会"。
通过美好政治创造美好社会,这就是王功权和许志永的中国梦。这种向着美好社会的美好政治,是政治但不是只有政治,也不是政治最大。它是以悲悯为前提的人道的政治,以公义为前提的道德的政治,保卫每个人的自由和尊严的爱的政治。超越了仇恨,超越了个人功利,超越了狭隘的意识形态。这样的新政治,中国三千年历史上未有之。它实际上是王功权和许志永、是所有新公民运动参与者,用脚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的精神险途,开拓着中华民族的精神新边疆。
美好政治,浪漫而唯美,多情而诗意,确实是一个玫瑰色的梦,一个玫瑰色的中国梦。我不敢担保,它会完全实现。但不能因为不能完全实现,就不去想;不能因为不能完全实现,就没有价值。三千年了,中国人都在传统政治的猪圈里打转,动不动伏尸千里流血漂杵,要么成王要么败寇,要么为主要么为奴。政治就是脏就是丑就是罪恶的代名词。难道,今天我们还没有厌倦?不一定能够去到天堂,但总不应该停留于猪圈。取法乎上得其中,向着美好政治,回归正常世界,这总值得我们追求吧?又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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