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建元
华人民主书院董事
中华大学行政管理学系副教授
国立台湾大学国家发展研究所法学博士、兼任副教授王立军窝里反
二零一二年二月六日，甫经免兼公安局长的重庆市人民政府副市长王立军乔装妇人弃职叛逃，投奔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不消一日，即在市长黄奇帆的劝说下，同意解送北京接受中国共产党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之立案调查，王立军遂全面地举报揭发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重庆市委员会书记薄熙来的种种贪赃杀人枉法弄权恶行。之后不久，三月十五日，薄熙来为中共中央免除了重庆市委书记职务，接着中纪委亦于四月对薄熙来展开立案调查，并将之限制住居而与外界隔离。
九月底，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关于薄熙来严重违纪案的审查报告》，决定开除薄熙来党籍与免除其一切公职，并将调查薄熙来涉及犯罪的事证移送北京市高级人民检察院和进行了告发。十月底，重庆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决议罢免薄熙来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职务。年底，北京市高级人民检察院正式逮捕薄熙来并予以收押禁见。
经过一年以上的侦查后，全案指定由山东省济南市中级人民检察院管辖，终于在七月二十五日正式提起公诉。起诉书中指控薄熙来身为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而竟涉嫌受贿、贪污、滥用职权三项犯罪，应追究其刑事责任，予以数罪并罚。而其具体指陈之事实，则包括接受大连实德集团董事长徐明两百万欧元为其子薄瓜瓜在法国尼斯戛纳买别墅、以及单独或透过其妻谷开来和子薄瓜瓜收受大连国际发展公司总经理唐肖林之贿款价值合计二千一百八十万元人民币、任职辽宁省大连市委书记期间贪污工程费逾人民币五百万元，以及滥用职权影响阻挠检警侦办调查其妻谷开来毒杀英国商人海武德（Neil
Heywood）一案。全案于八月二十二日在山东省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第五法庭举行公开之言词辩论，预计九月宣判。
薄熙来大搞形象工程
薄熙来案乃深受中国海内外的瞩目，主要原因是薄熙来是中共高级党官，又是根正苗红的太子党，他的父亲薄一波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前国务院副总理。薄熙来曾经是红卫兵，一个关于他的著名传说是，他曾经在中国文化大革命期间亲自批斗过他老子，把薄一波的肋骨给踩断了好几根。同样是太子党，习近平代表的则是另一种被认为富有人性的类型，习近平从被下放的农村不辞千里偷偷回到北京探望被批斗下台的父亲习仲勋。
薄熙来崛起于大连，在辽宁官至省长。尽管若干强势作风引发议论，但他的官声却驰名而卓著。薄熙来擅长于鼓动民粹主义、党国意识形态、领袖崇拜以及交叉运用党国权力与大众传播媒体宣传机器，他本人仪态翩翩又能言善道，太子党的出身让他充满自信，当他有机会攀上地方权力的顶峰，他更懂得如何在意识形态领域去创造其统治的正当性，以及以动员群众的方式塑造出个人特殊的领袖魅力，他比父执辈毛泽东一代高明的地方，就是具备专业的知识形象，和拥有技术更为先进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笔者即曾经在辽宁省人民政府官员的陪同下，参观了大连市新地标星海广场，这就是薄熙来一九九三年出任大连市长后推动的形象工程，把东北第一国际港都的新气象和薄熙来的领导以具体的城市意象永远定着在辽宁人民的心目中。
薄熙来对于知识经济如科技、文化和服务产业的兴趣远远高于传统工商业，无论是大连或重庆，他推动的产业转型，都使这些原本经济表现滞后的老工业都市彻底改头换面，成为活力十足的新兴产业聚落和国际新都会，中共在薄熙来出任辽宁省长后出台「振兴东北｣政策，又让薄熙来主持重庆市委，带动西部和内陆发展，而有了重庆模式的神话，持平而论，这些都要归功于薄熙来的视野和能力。
狼孩子唱红打黑
可是薄熙来共产党狼孩子的基因，也造就了他成为党国权力情结的崇拜者。他对于毛泽东利用党国又超越党国的治术相当熟悉，毛泽东永远占据共产党意识形态导师的位置，把自己的社会支持基础牢固地建立在无产阶级群众的拥护之上，迷信党国权力和群众动员能量在自己身上的结合，可以改变历史。自以为是历史最后的仲裁者，也就狂妄地将自身放置在体制和法律之上，是人间秩序和利益的决定者和分配者。薄熙来在大连或沈阳树立的领导权威以及推动的城市更新或产业转型，都是出之以极其暴力的斗争手段来对付政治异议者、拆迁户或下岗工人，同时又在此一过程中，以权换钱，将大量的社会财富和公共支出纳为己有，或培植自己的政治经济利益共同体成员，如徐明就是薄熙来的白手套，为其处理和经手贪污和犯罪的所得，甚至充当淫媒，媒介情妇。
薄熙来在重庆的统治，更俨如土皇帝。「唱红歌、读经典、讲故事、传箴言」的群众运动，系藉由推广中共革命歌曲、革命神话和《毛泽东语录》，宣扬和鼓吹其中的社会主义利他精神。此一运动固然反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改革开放中严重的社会不平等问题，但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无产阶级斗争建国精神的政治怀旧，既批判了中共当权派一面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倾向，也暗示了薄熙来才是中共社会主义道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继承者，这也就让薄熙来成了中共左派的教主。讽刺的是，高唱共同富裕以及官员财产公示的薄熙来，实际上是新兴红色资本家集团的守护神，他还有着隐藏在海外的庞大资产。
薄熙来整顿治安和维持社会稳定的「重庆打黑除恶专项行动」，以若干贪官和盗匪祭旗而大快人心，但薄熙来事实上却亦藉此进行整风以铲除异己的前市委汪洋势力，同时一举建立起以其个人为中心、重庆市中共政法委员会为杠杆，公安、检察、司法为工具、以及拥有现代监控技术和残暴刑逼手段的恐怖统治体系，而长期担任公安局长的王立军，正就是薄熙来的领班打手、头号鹰犬。薄熙来纵容甚至授意重庆公安为达整肃目的而可滥用私刑，乃至于杀人，其所没收的巨额犯罪所得，则根本未如数上缴国库，不知去向。薄熙来打黑靠的是「黑打」，用的是黑社会的手法，严重践踏法治。
大难临头，浑然不知
二零零九年十月至二零一零年一月，曾经扳倒上海市委书记陈良宇的中纪委第三巡视组组长刘峰岩巡视重庆，刘峰岩一眼就看穿了薄熙来的虚实，薄熙来大为恐慌，强烈要求撤换刘峰岩，此举无异打草惊蛇，令总书记胡锦涛大为疑惑，也因此心生猜忌，开始暗中部署调查重庆党政高官违法乱纪情事。二零一一年十一月，王立军因为处理谷开来事件不为薄熙来满意而遭掌掴，薄熙来本就怀疑王立军暗恋谷开来，恐怕是这一掌也打出了王立军的心结，王立军此刻当有所省悟，纵使身居重庆直辖市副市长，薄熙来从未以国士待之，而是视之为家奴、走狗。
二零一二年一月，王立军长期监听重庆政法委刘光磊与胡锦涛之事为中央侦知，中纪委约谈查察王立军，王立军为求自保，答应担任线人侦查薄熙来，此事迅速为朝中有人的薄熙来知悉，在未经报准党国中央和公安部同意的程序就径自免除王立军公安局长的职务，王立军发觉事起突然，他已深陷重围，他拥有薄熙来太多的秘密，且熟知薄熙来的处世为人，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身家性命能否苟全已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他为此感到深深忧惧，加以谷开来担心杀人东窗事发，意欲斩草除根而教唆薄熙来命医院出具王立军有严重忧郁症的诊断证明为薄熙来采纳，此意谓着王立军被以隔离治疗的名义或是自杀的理由而人间蒸发的可能性成立，王立军因而决心放手一搏，与薄熙来彻底决裂。薄熙来在出席第十一届全国人大期间，公开表示他重用王立军是「识人不察」，除此之外丝毫没有自省之意，可以想见王立军该如何地齿冷心寒。
勾结政法委
对中共当权派而言，薄熙来令他们最难以容忍的，理当不是贪污、滥权和杀人，而是政变夺权的可能性。王立军向美国揭露了中共前任总书记江泽民与中央政法委书记周永康力推薄熙来在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中共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入常并进一步接掌政法委的政治布局。薄熙来镇压法轮功的表现，是他赢得江周欣赏的原因之一。然更骇人听闻的是，王立军指摘薄熙来将利用政法委控制的警察和安全部门发动宫廷政变，逼迫总书记习近平退位，取而代之，建立新的党中央。王立军的说法至少暴露出中共统治集团内部存在着的激烈权力斗争，显示出靠着镇压六四民主运动和法轮功而坐稳政权的江泽民一代，对于其权力继承者是否能维护其政治经济利益与特权相当在意而且忧虑不安。胡锦涛执政十年，坐视周永康政法委坐大，以维权为名义进行政治讹诈、经济掠夺和社会压迫，形成国中之国尾大不掉之势，其所制造和累积的无穷民愤与民怨，不仅危害着官民关系的和谐，使中共的统治正当性开始松动，掌握安全人员与监视技术的政法委，更因其高度地介入政治场域，而已经严重威胁到与其立场相左的中共其他领导人的人身与权位。王立军即能够监听胡锦涛，如此岂不意味着，所有人的行踪都能轻易地更为政法委所掌控，如果政法委有二心而卷入政争，又有谁能够制衡得了政法委呢？
王立军事件，可能因而使薄熙来接掌政法委的计划失之交臂，也就是使薄熙来夺权政变的原订计划无法实现。看在中共依其体制接班的习近平高层眼里，不会因此而倒抽一口气、庆幸逃过一劫吗？
政法委在十八大后被排除在政治局常委之外，显示中共新一届的领导阶层已经领悟到政法委的威胁性，不愿意其继续坐大。而薄熙来如今都被审判了，周永康不会觉得唇亡齿寒吗？
薄熙来案是实境秀
如果薄熙来有着罄竹难书的罪行，为甚么济南中检只起诉了三项罪名？而且只指控他贪污人民币两千五百万？
坚持党的领导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关于司法审判的基本指导思想，在司法实践过程中，党不仅领导司法改革政策的理念与推动，也包括个案的协调和指示，所以薄熙来案如何侦查起诉和如何审判，都必然在政法委中进行过协商，而政法委则受中央政治局之指导监督，故而如何处理薄熙来和安抚左派，亦必然经过政治局常委的讨论。济南中检的起诉书，并未全面和完整地针对薄熙来从政以来传闻涉嫌的种种犯案，外界亦难以了解是否还有下一波的调查和起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薄熙来愿意在济南大审中配合演出，俯首认罪，输诚交心，从此退出政坛，个性尚称宽厚的习近平不会对他穷追猛打，会让他安然度过余生。
薄熙来在审判庭上虽然一派桀敖不驯的态度，却未像江青、陈希同当年咆哮公堂，刻意在场面上砸烂使中共当权派难看，可见薄熙来识得时务，而且了解媒体效果，知道时非我予，只能作态全力求取扳回尊严。在这一点上，他在交互诘问的阶段表现得非常精彩，对于有关他贪污的指控，以在侦查庭的自白为违心之言，全面翻供，表示不服，并与涉嫌行贿的徐明、唐肖林当庭对质，否认其个人有受贿情事。他指他与谷开来早已分床而居，推说不知情谷开来单独在外之行为，并质疑甫经判决死刑缓期执行两年的谷开来担任污点证人的动机，逼检方补强证据。如果检方举证有瑕疵，薄熙来就有可能在属于普世价值的正当法律程序原则保障下逃过这一次的控案或者赢得社会的同情。而我们有理由相信，一向依照政法委结论行事并依赖被告自白或口供取证办案的检方惯行，是否握有薄熙来受贿的积极证据，是极为可疑的，但若因此而将薄熙来改依《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定罪，该罪最高有期徒刑五年，如此一来，每个中共高官，包括在美国有庞大资产的习近平、温家宝，岂不都可能有罪？所以，中共不会让薄熙来审判的范围超过控制。
薄熙来供出他外遇或利用权势使人与之奸淫的事实，目的可能是为了证明他与谷开来同床异梦，以撇清谷开来收受贿赂与他的关系。薄熙来一再声称不知情谷开来个人在外所为，乃纯属狡辩，虽然谷开来自己拥有事业，亦自行管理处分财产，是有可能在海外置产、供应薄瓜瓜学费，乃至于以薄熙来名义在外招摇撞骗，但以薄熙来之权势，他不可能毫无所悉，至少他对于谷开来的实际作为纵使知情亦不违背本意，并且也享受其利益，而这就构成了刑法理论上所谓的未必故意，而未必故意就是故意。薄熙来认为收受他人馈赠财物，只要未为违背职务之事，又或者与职权之行使无期约与对价关系，皆不构成贪污，在某种程度上，中共暂时放过了他在重庆的恶行劣迹，就是因为他是党委，属于党职，而不是重庆市政府官员，中共乃不愿在党职是否属公务员而会构成贪污的这个问题上让外界大作文章，把整个党都拖下水。还好薄熙来不懂得世界上还有政治献金这玩意儿。
薄熙来自行爆料招供的情妇当中，有无被利用权势强奸的，又或者如大连电视台主播张伟杰是不是被谷开来或薄熙来杀害了，我们都不知道中共愿不易愿意放手让司法展开调查，因为这面有许多是公共情妇，有可能牵连出中共高层；然而，据说大连冯哈根斯生物塑化公司所制造的某一具怀孕妇女标本就是张伟杰，人命关天之事，济南中检或大连检方不着手调查吗？
在一个党化司法的环境里，没有人相信薄熙来大审背后没有政治的算计与安排。薄熙来也不会因为有限的起诉罪名不成立而变成无辜的政治受难者。中共以贪污、受贿和滥权起诉薄熙来，中国大陆人民会问，中共党政官员不是普遍如此，如果薄熙来因此而有罪，那么更有无数的党政官员干部还等待被起诉。如果薄熙来无罪，那也只是中共回避自我审判的决定。《圣经‧约翰福音》第八章有一则故事，记载文士和法利赛人（Pharisees）准备按律法用石头打死一个行淫的妇人时，耶稣直起腰来，对他们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他。」中共审判薄熙来的同时，人民也在自己的心里用同一个标准审判着中共里的其他薄熙来。总有一天，历史的公正审判将会到来。
民国一○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十二时半于台湾苗栗地方法院法官职务宿舍初稿
民国一○二年八月二十八日九时半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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