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原人民日报编委,现在九十岁,中共老党员,三部六卷《红岩儿女》的编著者)
习近平谈"中国梦",最初是在参观"复兴之路"展览的时候提起的。什么是"中国梦"?当时说的,就是民族复兴的梦。以后又说过几次,提到也就是人民幸福的梦。每次说得都很简单明了,并没有多发挥。实际上,这也就是对于民富国强的奋斗目标的通俗化形象化的说法,说得明明白白,谁也能懂,它并非正式的政治概念,更不是什么理论概念,用不着更多的引申和解说,更用不着刻意拔高。一百多年来,为了这样的目标前赴后继奋斗不息的仁人志士,以"中国梦"相号召的不乏其人。中国人的这个梦,已经做得很久很久了。七百多年前南宋爱国诗人郑思肖的诗作中就有"一心中国梦"的名句。继承这个民族传统,不带什红么意识形态色彩,更利于最大面积最大程度地凝聚民心,鼓舞斗志。这无疑是很明智的。
可是,当代国人中间有一种很不好的风气,出于不同的动机,常常把领导人的话语赋予本意之外的意义,不是神圣化,就是庸俗化。试举二例:
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的《中国社会科学报》,6月3日发表了一篇宏文:《"中国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重大思想理论成果》,洋洋洒洒万余言,占了整整一个版面。写了些什么?这里只把它的"核心提示"和各个部分的小标题里抄几句供大家欣赏:
——习近平同志对"中国梦"做出集中而系统的阐述,是对历史与现今的洞察判断,是对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自觉尊重,是对时代特征与民心所向的精准把握,展现出马克思主义政治家非凡的理论勇气和高超的政治智慧。
——"中国梦"的提出,标志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达到了新的历史高度。
——"中国梦"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和时代特征相结合的典范。
——"中国梦"丰富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科学内涵。
——"中国梦"为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指明了方向。
——"中国梦"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发展的新境界。
鸿篇巨制从头到尾充满了这样夸大其词的阿谀奉承的大话空话套话,显然违反了习近平同志的本意。习近平同志采取去意识形态的通俗易懂的词语表达我们为之奋斗的伟大目标,本是为了便于最广泛地凝聚民心,是"接地气"的。《"中国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重大思想理论成果》一文却把这"接地气"的词语抛到了半空中,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
此文作者是党的江西省委常委、赣州市委书记。同一大作,在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主办的刊物《学习与研究》上也发表了。在中央所辖一院一室的一报一刊上同时登场,可谓权威。
列宁1920年4月在《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中说到:"使一种新的政治(不仅是政治的)思想声誉扫地,受到损坏,其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以维护为名,把它弄到荒谬绝伦的地步,因为任何真理如果把它说得过头……加以夸大,把它运用到实际所能应用的范围以外去,便可弄到荒谬绝伦的地步,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甚至必然会变成荒谬绝伦的东西。"
上述这篇宏文是不是达到了荒谬绝伦的程度,大家可以评议。至少,我以为,它的作用,恐怕只能是使党的领导人本来要用以最大限度地联系和动员广大群众的号召,变成脱离群众的高不可攀的某种高调。我甚至有一种感觉,觉得这简直是要把习总放在烈火上烤。
把"中国梦"庸俗化的事例也不可谓不多,从报纸上看,随手可以摘取。已经成了"中国梦"是个筐,什么事都可以往里面装。连敬老爱幼互助友爱也被说成是中国梦(见5月10 日《人民日报》)。还常有什么造梦、筑梦、追梦的说辞,不一而足,不知所云。梦的含义,真像人们睡眠做梦那样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似乎中国已经成为一个梦的国度,什么事都是梦,什么人都在做梦,什么时候都在做梦。似乎谁不做梦就是不同中央保持一致,就是落后于时代,就成为化外之民了。这还是从"主旋律""正能量"的角度看的。真不忍心说,中国传统文化中,除了红楼梦、游园惊梦,还有黄粱梦、邯郸梦、十年一梦、人生如梦、痴人说梦……民间还常说白日做梦、做梦去吧、梦见鬼了……还有人们常提到的幻梦、噩梦……
在6月24日《人民政协报》上,有这样的消息:近日,四川成都、绵阳、泸州等地官方部门率先成立"实现伟大中国梦建设美丽繁荣和谐四川领导小组办公室",人们将这种办公室称为"中国梦办公室",简称"梦办",对此,舆论中调侃和吐槽远多于肯定。
《人民政协报》说得好:"中国梦"更多的是一种精神,是我们在相当长时期内为之奋斗的目标。实现中国梦,要靠扎实工作、身体力行,靠每个中国人坚持不懈努力去实现,肯定不是靠设立几个"梦办"就能完成的。如果喊喊口号就能得到上级肯定,得到晋升,自然大部分人都会如此选择。应当尽快撤了"梦办",让那些在里面"办公"的,口若悬河却不干实事的办公人员下到田间地头,体验民间疾苦……这也不是特指这些应运而生的"梦办",也包括所有那些不办实事,光玩虚招、上瞒下骗的各种机构,对所有这类臃肿低效、名头响亮的机构,都要操刀一割,撤并精简。这才是实现"中国梦"应该先办的一件事情。
早在3月12日,在中央常委扩大会议上(有胡锦涛、温家宝、吴邦国列席,军委委员、省部级一把手出席),习近平就提醒大家:今明两年是党面临生死存亡的决战时期。在两年内要有基本起色,要有较明显的实效改变与突破,否则我们面临的政治危机会加剧,对中央政治局的压力会很沉重,施政会更困难和被动。部分地区民怨到了沸点,民愤接近临界点。要承认这样的痛苦现状,接受这样的严酷事实,才能做出深刻反省,振作精神,化解和处理好面临的危机,才能掌握主动权和领导权。
总之,不能让严重脱离群众的情势再延续下去了。
当下,由习总主持,中央政治局带头,正在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首先,以反对群众痛恨的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奢靡之风这"四风"为主要内容。6月18日,中央为此召开了规模之大、领导决心之大都罕见的全国性大会,全国省部级以上的领导干部都参加了,实际上是全党整风动员会。习总讲话中强调,人心向背关系党的生死存亡。党只有始终与人民心连心、同呼吸、共命运,始终依靠人民推动历史前进,才能做到坚如磐石。我们必须看到,党内脱离群众的现象大量存在,集中表现在"四风"上。我们要对作风之弊、行为之垢来一次大排查、大检修、大扫除。22日到25日,按照中央关于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首先在中央政治局开展的精神,召开了专门会议。会议强调,如何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和执政地位,如何不断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对中央政治局的政治智慧、领导能力、工作作风都是直接的、经常的、重大的考验。中央政治局要担负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把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凝聚起来共同奋斗,必须首先自身严格要求,事事从自身做起。作风问题是腐败的温床。要结合实际,找准"四风"的具体表现,突出重点加紧整改,尽快取得实效。会议指出尤其要着力抓紧解决的七种具体事项,头一项就是学风文风会风。可见恶劣的学风文风危害之严重。
前述宏文在不良文风的作品中显然不是唯一的,但可以说大概是其中佼佼者吧?前述"梦办"的设立,在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的表现中也绝非唯一,但还不足以引起我们严重的警惕吗?
不论把"中国梦"神圣化或是庸俗化,两个极端,实质则一,归根则一,都可能来自同一动机,都足以造成各级领导严重脱离群众的后果。在整风中,能放过它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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