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谈了马列主义和毛思想的三个致命伤,接下来还要分析,日暮途穷的马列主义,在当代遭遇的更严厉挑战,那就是所谓资本主义剥削率与社会主义剥削率问题。另外,还要特别剖析,所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好听点叫"北京共识"),能否长久与时代潮流对抗。按照上篇的顺序,分别是第四和第五点。
第四,关于"剩余价值"的"率"和"量",工人真在乎"剥削率"吗?
马克思在分析绝对剩余价值和相对剩余价值的时候,还详细计算过,说根据《英国工人阶段状况》看,资本家会拼命压低工资,延长工时,以便榨取更多的剩余劳动。这的确不假。可是反过来看,一来有工会组织的抗争,还有议会的立法制约;二来工资太低和工时太长,都违背等价交换原则,最终会破坏劳动力的市场规范,因此没有可持续性。另外,民主政治的发展,工人运动的抗争,最终会导致人权改善,不但立法确保八小时工作制,而且逐渐发展成五日工作周,现在欧美更出现"四日工作周、每日七小时"的呼声。所以,榨取绝对剩余时间,已经日益困难。只有在前资本主义血汗工资流行的地方,才有七天上班,每天十小时以上的情况。
奇怪的是,在人均GDP世界第7位(6.6万美元),远超英、美、法、德的澳门特区,工会负责人居然对澳大的学生大讲:"我们没有条件实行8小时工作制,那是西方国家的奢侈品!"看来,根本不是经济条件问题,而是工人抗争的力度问题。如今在欧美,资本家更感兴趣的是改进设备,提高效率,增加产出,在工资相对稳定的情况下,降低劳动成本,从而榨取更多的相对剩余劳动。因为,在技术进步和信息革命条件下,工人能提供的相对剩余时间量,理论上可以无限扩大。既然如此,工人对于提供剩余价值的比例大小,数量多寡,也就是所谓"剥削率",其实并不在乎。就像呼吸空气一样,既然空气的供给无限(虽然理论上空气数量也有限),谁还在乎你多我少?工人更关心的是,工时是否能缩短,劳动强度是否能减轻,工资福利是否能增加。比方说,甲厂设备陈旧,劳动强度大,单位时间工资100,老板利润100,剥削率100%。乙厂更新设备,效率提高,劳动强度相应降低,工资提高到200,利润提高到300,剥削率上升为150%。你若是工人,究竟愿意去剥削率低的甲厂,还是愿意去剥削率高的乙厂?恐怕连傻瓜都知道。
再说,随着科技进步,效率提高,利润增加,工人工资也会水涨船高。也许和资方利润的提高无法同步,但差距也不可能拉得太大。否则工人会掀起另一轮罢工风潮,最终迫使资方让步。最近,旧金山湾区的捷运工会闹罢工,要让原本已经很高的薪水(据说平均年薪高达十万美元)再上一层楼(增加24%),通勤职工意见很大,但谁也无法制止。另外,还有股票价格的制约因素,也要考虑在内。现在许多大公司都是上市公司,员工除了工资之外,还拿股票红包(据说微软给的股票,往往高于薪金,连清洁工都是百万富翁)。假如工资太高,盈利太低,股价必然下跌,别说公司有倒闭危险,工人也不愿意自己的股票缩水。这些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最终把劳资双方的利益绑在一起。奥巴马第二任就职之后,承诺要把联邦法定最低时薪,提高到9美元。反观中国,则依赖低人权优势,不但工资压得很低,只有美国的一两成,而且,官办工会和老板穿一条裤子,工人罢工的机会几乎为零。即使如此,有些美资企业,还是决定从中国撤退,返回美国生产。原因何在?是因为美国有其它方面的优势,比如土地、能源便宜,工人效率高,社会应酬少,交易成本低等等。
第五,所谓中国模式,难免昙花一现
当然,以上所说的例子,都是马克思在《资本论》里以典型市场经济为例,所做的理论推导。而规范化的(或叫健康的、法制化的)商品生产体制,是需要相应社会条件的。社会条件的实现,是各阶级利益平衡的结果,或者叫博弈的结果,离不开国家机器的调节和平衡功能。换句话说,只有健康的市场经济,才有可能保证社会平稳和谐,实现农民企业家孙大午的梦想,即"合理差别下的共同富裕"。而要想建成健康的市场经济,必须有民主政治和社会改良配套,不然的话,马克思所说的商品经济,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只是画饼充饥,纸上谈兵。曾经被中国官媒大肆渲染,也被某些西方政客极力吹捧过的所谓中国模式(北京共识),最近已经败象频出,看来好景不长。虽然当局绞尽脑汁,输血打气,还有林毅夫等人高调放言,说中国8%的增长率,可保几十年云云。但最终恐怕难逃昙花一现的命运。原因何在?起码可以归纳为下面五点:
首先,现代市场经济,不是自发成长起来的。假如没有立法机构规范约束,没有政府的调节平衡,资本家从本质上是贪得无厌的。因此,利润和工资的水涨船高,不是自动实现的,它是劳资双方既斗争又妥协的结果,也是民选政府长期协调干预的结果。政府的职责不是与民争利,不是进场踢球,而是制定规则,充当裁判,维护市场竞争的合理合法与公平公正,保证劳资双方都不吃亏。
其次,民主政府要体现民意的大多数,否则就拿不到足够选票,无法执政。上面说过,选民的主体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只有保护劳资双方的合法权益,才能维护劳动力市场的合理交易,保证劳动力的供需平衡,社会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第三,民主政府并非民粹政府,不会听任多数派的暴民行为。少数派依然有平衡力量,甚至可以控制国会,对极端政策加以抵制,适时修正。以目前美国的选举结果看,显然倾向于民众利益的民主党主导行政,但倾向资方利益的共和党主导立法,任何过分损害资方利益的政策,必然受到两院抗争。如果福利过度导致经济衰退,则民主党还有可能丧失民意,为共和党赢得下届大选铺路。
第四,民主体制下选出的政府官员,才有意愿和能力,合理立法,公平执法,以保证市场的合理竞争。不许行业垄断,黑道操控,欺行霸市,坑害消费者的合法权益。更不会纵容和允许官商勾结,权钱交易,毫无节制地盘剥劳工和消费大众的利益。
第五,民主政体保障各项基本人权,诸如言论、结社、罢工、迁徙、教育、医疗、住房,维护种族平等、男女平权、社会保障、环境保护等各项社会服务。总之,凡属市场不能提供的公共产品和社会服务,政府都要管起来。如果管得不好,纳税人就会怒吼,追究责任,选票就会跑到对立面去。如果缺乏这样的维稳软件和社会调节功能,哪能保证社会的长治久安?
有了以上机制做保证,再加上有效的分权制衡,舆论监督,市场才有可能趋于合理,经济运行才有可能平衡健康,社会才有可能和谐安宁,从而维持长期的可持续性发展。
反观一条腿改革的结果,短期内依靠压低人权,利用"后发优势",抄袭西方技术(我称之为"盗版现代化"),迅速成为世界工厂和虚胖起来的暴发户。外汇多了,国力强了,腰杆也硬了。但是矛盾也逐渐积累并暴露出来。人们终于发现:单纯的经济改革,并不能解决落后问题。腐败的蔓延深化,贫富的分化对立,都呈加速度发展,人心动荡,社会失序,已到无药可医程度。马克思批判过的那些社会弊病,什么两极积累,生产过剩,工人阶级的贫困化等等,目前中国不但都有,甚至比英国早期资本主义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否令中国陷入了"后发劣势"或"后发诅咒"的陷阱,值得深思。
总之,片面的市场经济是死胡同。那么,干脆不要市场行不行?重回毛的老路怎么样?再搞社会主义公有制,吃大锅饭,凭票供应?估计没人会蠢到那个程度,穷怕了的中国老百姓也不会答应。那么剩下来的选择呢,恐怕只有全面深化改革,才是唯一出路。当然啦,如今尾大不掉,已成气候的既得利益阶层,肯定会死命阻挡深化改革,生怕改革会堵死他们的非法财路,甚至遭到清算,追究他们转移出去的巨额财富。
结论:教训值得记取,鲜血不应白流
如今,韩战终结已经一个甲子,当年参战的美军,有数万阵亡,更多人伤残。中共志愿军,阵亡十几万,伤残几十万。加上南北朝鲜和其它参战国的伤亡人数,说上百万人付出鲜血和生命代价,恐不为过。假如再推而广之,把冷战年代的牺牲者们也统计进去,那场源自主义之争的生命浩劫,恐怕比两次世界大战并不逊色,也是二十世纪最大的悲剧之一。
可是,某些健忘的中国文人,居然还在那里胡诌八扯,说什么韩战打出了中国的军威国威,为中国赢得了国际生存空间。好像如今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不是来自邓小平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和"改旗易帜",断然与毛的共产原教旨分道扬镳,从而利用市场经济和国际分工,有限度地调动了中国百姓发家致富的积极性。他们因果颠倒,把中国的国力增强,归功于和美国的对抗(而非合作),其逻辑之荒谬,简直匪夷所思。
同理,在原教旨主义者看来,当今中国所面临的社会问题,好像根源也不是邓及其继任者们的半截腿改革(经济右转,政治左转),倒要归咎于美国和西方的"围堵"、"制裁"、"亡我之心不死"等等,丝毫不反思党国是否站在历史的错误一边,"举国体制"的弊病何在?和金王朝这样的冷战孤儿为伍,继续穷兵黩武政策,搞国际恐怖主义和核讹诈游戏的结果,会不会把中国推向另一场与文明世界武力对抗的危险境地?正是以上这些问题的困扰,迫使我不揣冒昧,重提一下韩战背后的"主义之争"。其实,整个共产革命的历史,或者共产党人的灵魂,背后的核心问题都和"主义"有关。请不要忘记老一辈革命先烈们的豪言壮语:"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可是如今反思历史对错,居然没人再提"主义"的真假,岂非咄咄怪事?
当然,这里仅仅抛砖引玉,要想说深说透,恐怕需要更为庞大的专题研究。总之一句话:如今反思朝鲜停战,应该记取历史教训,不要让千百万人的鲜血白流。
於加州
——《纵览中国》首发 —— 转载请注明出处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